新 大 陆 诗 双 月 刊 2000年10月第60期 刘耀中 纪念美国非裔诗人兰斯顿．休斯 Langston Hughes, 1902-1967 　俄国伟大诗人普希金有四分之一的黑人血统，这一点给年青时代的 休斯很大的信心，也令到他多年之后对俄国及社会主义产生很大兴趣。 　1986年，非洲尼日利亚诗人索因卡(Soyinka)荣获诺贝尔文学奖 ；1992年，西印度群岛文化先驱沃尔科特也得到了诺贝尔奖。现在还 活着的美国本土第一号非裔诗人是利莱．仲斯巴勒格，他只有六十多 岁，是诺贝尔奖的大热门。除巴勒斯格之外，二十世纪另一位伟大的 美国非裔诗人就是休斯。休斯和巴勒斯格的作品并不比伟大的惠特曼 逊色。 　犹太裔德国评论家阿多诺曾说过：“见过奥斯威兹(Auschwitz)集 中营纳粹党的残暴的种族灭绝行为，其实在西方，写诗也是一种野蛮 行为。”居住在号称自由民主的美利坚──这一各族裔的大熔炉，回 味阿多诺的话，感触颇深。海外华人社会基本上是一片文化沙漠，充 满拜金主义的气味。在这种环境下研究休斯，会引发很多思考。 　休斯出生在一个强烈倡导废除黑奴制度(Abolition)的家庭，祖辈 中有人跟随约翰．布朗（John Brown，著名的反对黑奴制度的英雄， 是白人），战死于哈珀渡口站（位于弗吉尼亚州Shenand-oah和Poto mac河的交汇口）。休斯的家族中还出过诗人及其他著名人物，不过 也有一位犹太人，参与过贩卖奴隶。美国黑人的家庭不像中国人家庭 那么单纯，由于黑人是被强行押解、卖到美洲来当奴隶的，因此黑人 的原始文化已被撕成碎片。如今多数美国黑人有白人和印第安人的血 统。 　休斯的出生地是在密苏里州的乔普林(Joplin)，他的父亲有印第安 人的血统，因此有很深的“ 自卑情结”，既不喜欢自己的黑人血统，也看不起别的黑人。老休斯 结婚后，跑到墨西哥城去谋生，他有农场，由于智力超群又很勤奋， 因此生意很成功，成为当地的富人，并拥有多个墨西哥情妇。 　休斯的母亲算得上有才艺的人 ，在剧院里工作，但收入不丰，因此也干别活，甚至到白人家中干活。 为了方便，便把休斯交给外祖母照顾。他的母亲后来再嫁别人，另育 一男一女。但休斯的父亲从没有放弃对儿子的抚养和支持，他寄给休 斯足够的钱，使休斯能上贵族学校，养成了爱群体和社交生活，懂得 自控的人格和美德。只不过美国黑人也是美国人，都免不了有烦燥( restless)的毛病。 　休斯在小学时已发现自己有写诗的天才，他是班内的小诗人。休斯 毕业于俄亥俄州克列夫兰中央高中，在校时很愿意和各族裔学生接触 （尤其是欧洲新移民） ，他还擅长体育，朋友如云。休斯所受的教育绝不是一般黑人青年可 以比的。休斯也接触欧洲人思想，当时左派政治影响美国，休斯大量 阅读朗菲洛(Long Fellow)和意象派女诗人洛威尔(Lo-well)的诗作。 休斯几乎没有遭遇过种族歧视。仅有一次在歌剧院中，要去餐厅吃饭 遭到拒绝，使他极为生气。 　休斯追求学问的开始是大量阅读叔本华、尼采、莫泊桑等人的作品。 但社交占去很多时间，使他后来停止了那些阅读，这被一些人看作弱 点，认为他不够学者化和知识份子化，此点笔者并不敢苟同。美国的 种族歧视及各种社会问题，使休斯浸染一些左派社会主义的气息。休 斯在高中毕业时，写了一首诗，后来成了他的主要作品。这首诗是在 去墨西哥探望他父亲的火车上写的： 黑人话河 我的灵魂就像河流 在深处漫涨 尼罗河、幼发拉底河、刚果 　河…… 我已经熟知河流， 古代的、黑黝黝的河流。 我的灵魂就像河流， 在深处漫涨…… 老休斯对儿子的学习不太满意，虽然在农场中给儿子安排了一份管理 的工作，但很多人认为休斯对工作不十分精通，他的文学变得毫无用 处。父子两人在观念上 ，尤其是意识形态上有很大分歧 。后来，休斯只好在墨西哥教英文，利用晚间写点东西。他的〈 黑人话河〉(The Negro Speaks of Rivers)及一些论文的出版，使他 渐露头角。 　那时候的美国社会，有色人种找工作并不容易，大学文学专业的毕 业生尤其困难。虽然当时有几家黑人大学，但是职位总是僧多粥少， 唯有学一门手艺（如木工等）才有出路。因此，休斯在墨西哥住了一 年之后，又回到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 　不幸的是，休斯的父亲决定不再资助他了。休斯从此很恨他的父亲， 但也因此立志要为争取民权而奋斗。他回到了纽约哈林，晚上写作， 白天充当办公室伙计 、店员、餐馆侍者和杂役等。他写下了《疲倦的黑人感伤歌》( The Weary Blues)，从此不在某一地长期居住，而是开始四处流浪。 他说：“在一个地方呆上六个月就够久了，六个月可以赚够谋生的钱 了。” 　1923年，休斯在巴黎找到了一份海员的工作。在巴黎，他与一名白 俄女子同居，晚上在夜总会工作，两人相依为命。他继续写作。但后 来，他又追求一位尼日利亚女子，不过却遭到该女子父亲的拒绝。 　那时，休斯的母亲再度离婚，休斯就回到华盛顿陪伴他的母亲 ，他是个孝子，一直陪到母亲去世。休斯晚上在豪华的酒店当杂役， 刚好碰见著名诗人林赛(Lin-dsay)在酒店中朗诵作品，休斯异想天开 地把自己的几首诗作放在林赛的碟子上。想不到林赛马上拿起来在宴 会上朗诵，并且向众人介绍休斯，说休斯是他所发现的“酒店杂役黑 人诗人”。 　第二天，休斯名震全国。人们奇怪一个黑人青年怎么会有这样的天 才诗作。宾州的林肯大学马上决定给他奖学金，并出版了他的诗集 《疲倦的黑人感伤歌》。 　休斯1929年在林肯大学毕业。在校期间，他结识了著名的黑人女作 家赫斯顿(Zora Neale Hurs-ton)，并有机会旅游古巴。 　虽然休斯在黑人文坛上很活跃 ，但只有得到白人的支持才能拿到稿费和生活费。有一次，他的一位 支持者、女出版家说，她宁可把休斯当成是原始的(Primitive )的诗人，而不是激进的政治诗人。黑人普遍不喜欢“原始”这个词， 休斯因此极为生气，并对美国白人感到失望。他开始热衷于社会运动， 如支持全国有色人种促进会(NAACP)，那时的有色人种促进会是为各 种有色人种争取权益和福利的，不仅止黑人。 　1930年，美国发生了著名的斯考兹伯(Scott's boro)案，一群黑人 青年被控强奸白人女子。在美国南方，如果一个黑人向白人女子吹一 个口哨，就会遭到残酷的私刑拷打，甚至杀害。1932年，俄国革命后 的苏维埃政府看到美国的种族歧视，特别邀请一群黑人作家、艺术家 和知识份子访问苏联。休斯因此在访问中结识了很多国际知名人物， 如犹太裔的著名作家阿黎．科斯勒等。莫斯科以上宾礼遇接待这些黑 人，带他们参观苏联社会主义的建设。这时，休斯开始写歌颂社会主 义的诗，如〈革命〉、〈列宁之歌 〉、〈在USA上加一个S〉，后者的诗题，是指美国变成苏维埃的美利 坚，美国右派人士对此极为不满。 　1933年，休斯从莫斯科搭火车经西伯利亚到海参威，一路游览了朝 鲜、日本，最后到了上海。休斯通过西尔维亚．陈(Sylvia Chen)的 介绍，见到了宋庆龄，宋在上海的租界招待休斯，休斯对她一直十分 倾慕，他认为宋比照片上更亲切、热情。休斯也见到了鲁迅，并游历 了上海租界的爵士音乐夜总会。休斯从上海到东京，转坐海轮回到旧 金山。在日本期间，他曾被扣留，日本警察长时间盘问他，并称他为 “黑鬼”，被驱逐出境，不许再踏入日本领土。然而，中国却给他留 下很深的印象，他深深同情中国人民的反帝国主义侵略的斗争。他写 了一首〈怒吼吧，中国！〉的诗篇： 怒吼吧，中国！ 怒吼吧，东方的老狮！ 怒火喷鼻，东方的黄色巨龙， 它终于无法忍受欺侮。 从那时起， 你可曾从任何地方， 偷过任何东西？ 这是一头古老智慧却充满睡意 　的野兽， 那里以生产陶瓷著称， 那里以出产诗人著称， 那里以制作烟花爆竹著称。 战舰，建立起租界， 设立了传教的地盘， 设立总统、国王、日本统治者 中国，喷出烈火！ 红色的将军， 挣断东方的铁链。 站起来，中国！怒吼吧！ 你知道你想干些什么， 摆脱命运的唯一选择 是迎接挑战！ 怒吼吧，中国！ 　西尔维亚．陈是国民党1927年时追随孙中山的第一位外交部长陈友 仁的女儿。陈家曾是拉丁美洲特立尼达的富商，她本人是中非混血儿， 曾追随孙中山搞革命 。1928年，陈家举家迁往法国。西尔维亚则到了俄国，在芭蕾舞团中 当演员。西尔维亚是在休斯访问莫斯科时认识他的，两人还谈过恋爱。 休斯回美后，想申请西尔维亚移民到美国，但当时美国实行排华法案 (Chinese Exclusion Act)，移民手续十分麻烦，西尔维亚又有黑人 血统，美国根本不给名额，休斯只好放弃了努力。西尔维亚后来嫁给 了一个美国白人，移民到好莱坞工作，训练儿童表演歌剧电影，如 《国王和我》。五十年代，休斯找到了西尔维亚，但为时已晚，他们 结束了这段国际浪漫史。近来，有的黑人学者在研究休斯时说，休斯 当时并未向西尔维亚求婚，这观点令人愕然。 　休斯回美后，居住在西岸加州的蒙地利海湾区。他积极参加罗斯福 总统拯救美国经济的行动，希望把美国带出萧条。1934年，休斯的父 亲在墨西哥去世，他借钱去墨西哥奔丧，但发现遗嘱内根本没有他的 名字，他父亲把遗产都赠给了情妇和仆人。那些墨西哥人很同情休斯， 就让他拿走父亲留下的现金。 　休斯很注重黑人文化，他是“ 哈林文艺复兴”的首脑人物。他到处从事文化活动，曾到洛杉矶组织 黑人剧场。1940年，他的自传《茫茫大海》出版，同时他帮助政府推 销战时公债，又当上了英文教授，这一切使他的收入大增。战后他热 衷于公民权利议案和全国有色人种促进会的活动。五十年代，麦卡锡 彻查左派，风声鹤唳。当休斯被审查时，他说他从未参加过共产党， 还肯定了自己的爱国主义热情。有人说他撒谎，当然，他不像左派黑 人歌星保罗．罗比逊那么光明正大和勇敢。无论如何，麦卡锡觉得处 理黑人案件比较棘手，对他也就稍稍宽容了些。 　休斯支持民主党，特别喜欢甘乃迪总统。当甘说黄祸可怕，休斯也 说中共拥有核子武器可怕。但他怨恨甘乃迪不大力推动公民权利法案， 认为这是一个被延误的梦想！有人认为休斯的追求过于虚弱，思考过 于简单。他的宗教背景不深，认为相信上帝就是等待耶稣和罗斯福。 　休斯一生有如游牧民族，居住不定，看轻金钱，有时穷得不得不把 自己的西服送到当铺去换几块钱。他旅行时尽量自己带食物 ，不靠饭店。他与生活搏斗，有如法国哲学家德勒兹说的游牧民族和 战争武器(War Machine)式的写作方法，这个概念曾影响了法国当代 文艺理论，产生了后现代主义。 　1967年，休斯在纽约医院中动手术时不幸去世，他终身未婚。近年 有人指称他是一个同性恋者 ，但并没有确实的证据。大概这因为他有朋友是同性恋者，他的恩师， 诗人林赛就是一个同性恋者。有人也在同性恋和异性恋之间徘徊，但 休斯应不会去与同性恋者相处的。 　黑人名作家詹姆斯．波尔文说 ，休斯的诗作大多都应扔进废纸篓去。但因为他是黑人，法西斯诗人 庞德也不敢得罪他，西岸诗人杰菲斯更是与他交友。休斯的诗作，今 天看来是有点简单，但他破天荒地冲破西方诗作的局限 ，把爵士音乐带入诗里，并影响了披头士、黑山派诗人和青年诗人仲 斯．布洛格。六十年代，休斯认为布布洛格的作品不错，但漫骂的语 言太多。休斯曾劝告大名鼎鼎的桑德堡在诗作中拿掉“ 黑鬼”的词(Nigger原是西班牙语中“黑”的意思，后被人用作对黑 人表示轻篾的称呼），但他也对“黑豹党”的激进表示忧虑。 　休斯的诗作可以与乔叟(Chau-cer)相媲美。他把乔叟描写坎特布雷 朝圣者的技巧和洞悉力来描写平凡的黑人。不过有些黑人则认为休斯 丑化了他们。笔者认为休斯的主要成功之处是用心理学来剌激黑人对 公民权利的争取，激发他们的斗志。如他写的诗： 如果我想要， 我可以告诉你们， 什么造就了我， 可是，我的确不想说。 请你们不要咒骂！ 这些诗多少有一点鲁迅的味道。 　休斯觉得，在美国消灭种族歧视是一件刻不容缓的事情。他写道： “到现在，人们应该知道，不容易打败希特勒，保护吉米．克罗(Ji m Crow)。”吉米是一位黑人演员，先前无家何归，被社会抛弃，他 的遭遇代表了黑人的处境。后来，吉米克罗政策便指黑白分开的政策， 如坐巴士、上公厕。黑人被解放后，就彷佛没有人再理睬他们，让他 们失业、自生自灭。因此，黑人对这种不向他们提供福利保护的政策 十分反对。 　1942年，华盛顿不许广播提倡黑人非常需要的四种自由，那四种自 由就是罗斯福所说的：言论 、宗教、生活需要和免除恐惧。休斯对此失望透顶。 　最后，我们概括地说一说休斯的创作历程和作品。休斯曾尝试各种 文学形式的创作，包括诗、散文、小说、自传、剧本以及期刊文章和 儿童读物。他和康堤．卡伦(Cullen)是二十年代黑人文艺复兴时期最 著名的年轻抒情诗人。 　在《疲倦的黑人感伤歌》(19 26)、《犹太人的好衣服》(1927) 、《缓梦蒙太奇》(1951)中，休斯以诗意的笔调描写哈林生活。在 《茫茫大海》(1940)和《流浪时的怀想》(1956)中，他道出自己的生 活。休斯原本为一家黑人报纸创造出辛普(Jesse B. Simple)这个虚 构人物，没想到辛普竟成了美洲黑人世界的传奇人物。透过辛普，休 斯展现一个年轻天真的都市黑人之所思所想。他的《 不是没有笑》(1930)，则是描写黑人男孩进入成人世界的过程，此书 成为美国文学的顶尖作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