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大 陆 诗 双 月 刊 1999年10月第54期 张耳  一 步 迈下便道,横入车道,眨眼就是一出事件。在全街眼睛的注视下,右 手的菜袋被辗平,红绿黄汁淌出已经不存在的实体原型,塑料袋没破, 两只白提手平平摊在街心,乾净得像某种符号。左手的袋子飞向街对 面,一地水蜜桃,白里透红的毁灭。这里,什么都发生过,什么都没 发生。只差一步,只是这条窄长空间里赋予我们生命意义的时间差… …马路上行车走人,谁也不瞧谁。她左手拎一袋水蜜桃,右手提明天 的青菜,一步步横穿过街。  东皇城根南街 与北河沿平行,走到街口,也叫沙滩儿,就看得见北大红楼了,过红 楼向西,穿景山东街,经过老北大宿舍,一路望着景山顶上万春亭。 南面是有彩色蜻蜓飞的护城河,有沿河的垂柳,和上面叠起的紫禁城。 为什么紫?分明是红墙,黄顶,金勾画?父亲给过很复杂的解释。穿 过紫禁城(走到脚痛便骑上父亲的肩膀)就是天安门,和在广场太阳 地带儿里国旗下站岗的解放军。 广场风很凉爽。 坐在Cornelia街咖啡屋看窄得只能过一辆车的马路上穿得很少衣服的 游人,只能想到这些。街对面摩洛哥饭馆旁边,新开了个叫小哈瓦那 的古巴馆子。原先那个看手相面相算纸牌十分妖冶的吉普赛女人也许 退休回家了。我却逃不掉她的预言,与家人离多聚少。  生 命 叫Zoe的母猫死在兽医手里。Zoe在希腊语里意思是“生命”。糖尿病 酮性酸中毒。我们从海边渡假回来,看到个脱水瘦了一半的小可怜, 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抱到医院是上午十点,排队、填表、抽血、 化验、再填表、刷磁卡、插管、输液、办住院手续。晚上有应酬,东 村诗朗诵,一首接一首,吃饭,喝酒,互换电话,握手道别,等绿灯, 等上高速公路。等半个月亮透过树荫看我拖着长裙走向家门的时候, 花香袭人,是玫瑰吧,Zoe。 兽医助手提来加厚黑塑料垃圾袋,它像一只填得过饱从而硬梆梆的动 物玩具,眼睛幽绿,睁圆看我,拒绝闭上,拒绝含糊其词,告诉我生 命是什么。  “下雨了,” “没有吧,是楼上空调机。” “下雨了,你瞧!” 他写个不停,在十六开学生练习本上,用一杆旅店白送房客的圆珠笔, 喝加冰的薄荷茶,淡红的吸管,玻璃杯沿上嵌半片横切的柠檬。美容 师新修过的鬈发和山羊胡,被一夏天的太阳漂白得接近金色。衬衣雪 白。街上一位黑须,黑衣的男人在雨丝中匆匆走过,回头盯女人一眼。 黑眼睛。黑发飘。 “还真下雨了,她们都打伞了,”他抬头看着旅店窗外。那个黑头发 慢慢穿过小街,迎着女人的 脸。 一九九九年寄自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