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大 陆 诗 双 月 刊 1999年8月第53期 桑 克    漫长与不可以的狂欢节 1 一整天在酣睡,朱丽。 他能想像慵懒的样子: 刚吃饱的波斯猫,眼睛闪着 碧色,而且是“长弘化碧”的 碧。但他宁愿她细长的身体 模拟柔媚的瓷瓶,或者乾脆就是 莫迪利阿尼笔下《坐着的玛格丽达》 纤细的玛格丽达,肯定已是 法兰西乡下一堆精美的灰烬。 2 在朱丽的记忆里,香炉的铜壁 保留着微弱的体温,透过淡青的 纱窗,她可以看见蝴蝶风筝飞行 在远郊晴和的天空中。边角发皱的 书卷则斜倚一汪墨海。她轻启朱唇 泄露哀怨的气味。不是睡眠 让她这样,而是更广大的东西。 究竟多大?她也不知道标准答案。 但一场姻缘,模糊而柔和,早已确定。 3 檐角的蒜头灯轻曳,彷佛 一只精巧的素手拽着它的胡须。 他看见枇杷树下一枚炭黑的棋子 正在镇压一粒米白的砂子。 “不合适。”朱丽站在回廊里 微蹙的眉山,使她看上去彷佛安静的 妹妹。若是在一个月夜,她将看见 满庭清辉。而现在她只看见半勾新月 在历史中,像一个括弧,一句寒冷的内心独白。 4 看官掩嘴葫芦而笑,小石头却不 竹桥下的暗影也不小。它亲眼看见 一个清醒人脑浆的颜色。他的六弦琴 在朱丽的回忆里是一只六翼蝴蝶 专嗅芬芳的庭树,对她却置若罔闻。 他的驿舍,朱丽把它想成远在天边的 一个国度。抵达那里,要经三千弱水 五百里◆岭,都是不折不扣的障碍。 抵达了。她能目睹“曲终人不散”的妙境? 5 日光炽烈,朱丽,或者那只猫 头皮吱吱冒油,彷佛无形的 烙铁勤勉地工作,所以这个夏天 被称作“残酷之夏”,刽子手在唱婉约之曲 使看官轻易省略他们扭曲的黑面目。 那只是众所周知的一面,另一面 他锁于匣中,如果他正处于“灵魂的 胚芽”时期。“和繁殖有关”,他选择 顾左右而言它的方式,“左右都是灾难之星。” 6 内城充斥釉白的火焰。被灼烧者 成了有记忆的人,他们渐渐丧失 对现实的兴趣,身体则演化成树木。 当朱丽看到庭院里的槐树,便编出 这奇异的新闻。“真是真的,”他强调 彷佛他曾是那些树木中的一员。朱丽 闭目垂首:他是悲伤的旅行者,从他 饕餮的吃相就可看出。而她却忘记一个 朴素的常识:女愁哭,男愁唱,猪愁吃。 7 水波湮没柔软的头发,金鱼 首尾相接成一条灿烂的圆环。 面颊上那两滴水珠 它们掉落时拖带下来的痕迹 是朱丽看见的最后的东西。 她从院子走出来:夜凉如水 一辆暗青色的骡车穿过碧绿的麦田。 在梦中的笔记里,朱丽深情如许: “尘世,我也将从你的怀中滚蛋。” 9 他装模作样念书,从早晨到午夜 在玻璃动物园里。他蠢就蠢在把 “众所周知”当作“独家发现”:玻璃 就是空气,影射他所在的辽阔的都城 他自己也被影射,准确的动词是:“恶攻”。 他颠三倒四于修辞的游戏,这点倒像个女人。 一只不请自来的蚊子对他的肤色予以高度 评价:这样的打印纸,不留痕迹没意思。 他附和:蚊蚋无知写红诗(写即泻;诗即矢)。 9 “这些绮丽变幻的闺阁风云 不过是一盆即将被历史倾覆的 洗脚水”。他喜欢文雅的辞句 喜欢在伪君子的嘴上吐一口浓痰 而他本人却不遗余力地变成 神经质的胖子,紧紧搂住正在变酸的 黄昏。每一个勾栏瓦肆的黎明 “滑雪运动员朱丽正巧妙地绕过一个个 惊险的旗隘,决定性因素:她灵活的胯骨。” 10 他假装他是无知的养子 无知而无畏。但他却怕冰激淋式 的三色革命,红蓝白,怕它胜过 怕朱丽的大肚子。在自由的夏天 欲望的任何一个派驻机构都有可能 独立。哦,地狱之门四季常开,而以 夏季最美。巴洛克式门环,葡萄藤蔓 玫瑰花瓣,小爱神颇富价值的鲨鱼翅 忽扇忽扇,飞临朱丽还是杨美的窗前? 11 他研究“连续性”,颇像一次 橘子水的爱情之后一次香蕉水的爱情。 如此命名的依据:爱情是水,随物赋形。 这意味:爱情什么都是,即什么都不是。 多完全的幻影,朱丽沉浸在 残忍的旅行之中,大段大段贴心的台词 是她的意思,却不是她的句式。 “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到站了!”天未亮,他的嗓子就突然变细。 12 他苦思冥想一种句子 既奇形怪状,又能一针见血。 “遗忘症的春风袭来,暖洋洋罗喂” “拯救计划变成优雅的玩笑罗喂” 欢笑声彷佛发自地底,沉闷而有力。 她犹豫一下,请毛笔吃饱墨汁。 “理性始终被关在电冰箱里 当她把它小心翼翼地保释,她看见 它从各个角度分裂了它的身体。” 13 挥霍时光,他撰写云蒸霞蔚的 垃圾,比平时所谓的“贱业” 更被人看不起。在海上,在暗中 他们相信:谁也看不见我们。 这不等于刽子手找不到躲藏的秘密。 细长的黑烟已在一株梨树下 布下机会,他们硬着头皮恭候永生的机会 他故作镇静:“我们愿意和你们共享 这顿盛宴。”朱丽心知什么是鬼话连篇。 1997/7/1-7/28黑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