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大 陆 诗 双 月 刊 1999年6月第52期 张耳  关于母亲形象的讲演 取代了博物馆里旅游者暑日午饭后的睡意。在什么时候做母亲,中世 纪的十四岁,还是如今的三十四岁,或者四十四岁?考虑以什么形象 做母亲是在人口过剩生存空间压缩到所有其他人都成为对自身利益的 威胁之后。 圣玛丽神父生育,把母亲从性欲里摘除,同时也把母亲从人的理念或 自我中摘除。预感儿子上十字架,注定永远失去,她站在世界各地教 堂墙上流血,脸、胸前、手心,却依然情意绵绵。这便是终极的母爱: 非人非性的放任和自裁,明知注定失败却不可遏制的无理。母亲的吸 引力正来自这一脸兽像。 父亲在对面长椅上哄儿子安静一会儿,好让母亲打个盹。  洗擦不净 泛鱼腥的案板,无望地躺在塑料垃圾桶里,鱼头不再喘气,你也累得 走来走去,一只手按着另一只手上鱼鳍剌括破的伤。割成□形薄片的 死亡,堆在白磁盘上,柔软,嫩粉,无法诠解,挂了几缕你的血,映 着早晨斜射的阳光艳美如花,或一朵阴郁的笑容,忽然想起中学时代 最好的女友和初潮的昂奋,你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洗掉早晨的鱼腥,为 什么鱼腥在早晨永远洗刷不去。街上车警响起来的时候,你正全力在 案板上拍蒜,刀背蒜泥四溅,刀锋朝你飞快地闪来。  天气预报 暴雨,苦旱的纽约一天都在等,从早晨起不时有阴沉的云堆出,阳光 一会儿现,一会儿隐,逗人盼。中午时分,气温终于降低,凉风吹得 加一件外衣在花园里也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动,看修道院窗户上以暖 色调绘出裸女扛家徽的银染玻璃,猜想丰满女体的寓意,为子孙繁衍 怕只是表面现象。当年和尚制画一定另有深部体会。博物院的注很简 单,采时、采地、制作年代,彷佛谈一件商品。猜不出家徽上老老实 实画着三只草篮(铁桶?)家族的行当和已经过去的未来(子孙繁衍? ),还有那些没被采集也是在期盼中的制作,不是为了牟利,扬名, 甚至也不为美,不过出于必需,在生命有局限的经验中,无局限想像 的必需,期盼中必须挨过每一刻的必需,酷旱中必须盼雨的必需。  向前游 不回头,海抚摸全身,像一件贴身的绸衣(偶尔剌痒的针脚线缝是浮 草、游鱼和漂在海面晒太阳的海蜇),或者海根本就是你水质的皮肤。 所以向前游不过出于相对沙滩有局限的想像──没人可能游出自己的 皮肤,孩子们的喧闹,亲人友人的焦虑,游人的惊愕或愤慨,统统在 你的背后,连头上晃眼的太阳都渐渐失去原有的能量,不过从它们各 自固定的角度标志你的进程。可谁在海里关心进程?游,纯粹地游, 自由,不回头。没人看见你看见的景致。没人。 一九九八年寄自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