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大 陆 诗 双 月 刊 1998年6月第46期 非 马    我们需要诗的中层阶级  不管科学怎么进步,也不管每天有多少五花八门的工业产品上市, 我们的日常生活里,仍充满各式各样无聊的重复,麻木了我们的神经。 太阳底下无新事。超现实画家达利有一次说,如果他在饭馆里点了一 客龙虾,他知道端上来的绝不会是一个烤熟的电话机。一切都是那么 可预料那么缺少变化。这日复一日的重复,很容易使我们对生活感到 厌倦。我们需要一些新的刺激,我们希望听到一些新鲜的话或看到新 奇的事物,使我们的心头活水潺潺流动,不致停滞枯竭。  艺术家的基本任务便是为人类提供新颖的东西:新颖的叙述方式, 新颖的视角,新颖的意义,新颖的美。一味摹仿名画不可能成为画家, 一味抄袭名句不可能成为诗人。不创新便不配被称为艺术家,也永远 进不了历史,这是可断言的。一个有抱负的诗人绝不甘心只做个追随 者,他必须努力把话说得跟前人不同,并且试着说得更好。  求新的压力产生了艺术。在艺术的领域里,旧的法则必然不断地被 违反,旧的规律必然不断地被破坏。这一切都是为了求变与创新,我 们大可不必大惊小怪,更不可抱残守缺。为了弥补因不断重复所造成 的冲击力的减弱以及人们反应的疲惫迟钝,艺术家们不得不想法增强 作品的刺激性。作曲家也许采用越来越大的音响,画家也许采用越来 越大的画布。但人类的耳膜对音响的承受力有一定的限度,空间的限 制也使画面无法没止境地增大。超过某个限度,音响会把耳膜震痛甚 至震聋,绘画会找不到可悬挂的墙壁,而且也会让人觉得喧宾夺主。 类似的情形也可能发生在以文字为媒介的诗上。如果过分地求新求变 使一些作品成为「打翻了的铅字架」,让读者见而生畏甚至走避,实 在是得不偿失。心理学家们曾对刺激因素做了许多试验与分析,发现 一件艺术品含有太强烈的刺激性,同刺激性不足一样,都会引起观众 的反感与排斥。一般人不喜欢偏离现状过大的变化。这种倾向导致了 文学艺术史上渐进有序的平稳变革。即使有时候社会动乱可能引起革 命性的剧钜变化,或人为的有意识的矫枉过正,但这种变化通常都很 短暂,不可能持久。  当今的中国诗坛,常予我以两极化的不安感觉。一方面是一批过分 保守的老诗人尽在那里唱老调炒冷饭,另一方面却有许多标榜前卫或 后现代的年轻诗人,他们不但唾弃中国的传统,也忽视西方的传统, 天真地以为只要截取西方某个时期里的某一个流派,便能在它上面筑 造起中国的新诗。他们不知道,没有传统做基础的诗,是不可能生根 更不可能开花结果的。而急躁的他们只一心一意想超越别人甚至超越 自己,对一切都稍尝即止,无暇站稳脚跟定下心来,把手边的工作好 好做出一点成绩贡献。结果不是在那里兜圈子,便是走进晦涩的死胡 同。白白消耗了许多宝贵的时间与精力,以及对诗的热情。  我们都知道,在一个社会里,如果中层阶级(不太穷又不太富的小 康阶级)的人口占大多数,这个社会通常会比较稳定。我想我们的诗 坛也需要这样一个中层阶级。这个处在两极之间的诗人群,将遵循中 庸之道(既不太保守也不太激进),用扎实的创作成果来构成诗坛的 主流。主流之外,当然也需要有勇于冒险敢作试验的前卫诗人群。但 前卫诗人群只是也只能是少数(不可能人人都去充当先锋),而且他 们必须出身于诗的中层阶级,才有足够的历练与胆识来从事有意义的 探索。而诗的百万富翁──高瞻远瞩、著作等身的大诗人──也只能 从中层阶级里脱颖而出,而不是在一夜之间突然暴发起来的。  文以载道的时代当然早已过去,但如果一个诗人的作品不能引起人 们对苦难者的同情与怜悯、或对大自然的喜爱;不能激励人们的精神 向上,或带给人们温暖慰藉;不能促使人们向往自由与光明,并在他 们的内心深处点燃希望,觉得活着真好;无法 扩展人们的视野、加 深对人性的了解并为人类的文明增添财富;如果这个诗人只知道盲目 地追逐时髦,不分青红皂白地从事破坏颠覆,甚至鼓动带领人们走向 分崩离析、猜忌冷漠、孤绝黑暗的心灵境地,我们要这样的诗人干什 么? 1998.1.30 于芝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