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大  陆  诗  双  月 刊
1998年4月第45期

秀陶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

　　　I　通情达理的物理

常听到这句老生常谈的、古典式的慨叹，（其实下面还有几个字“那
就好了！”）彷佛下棋时，被围死了一大片，心有不甘而要悔子似的，
颇有点耍赖的味道

诸如赌钱输了的时候；女朋友跟别人去了的时候；白发愈来愈多的时
候；医生宣布绝症的时候……这句话，或者是想说这句话的心意，便
油然而生

然则，时光真的能够倒流时，便又如何呢？赌钱便不输么？女朋友就
会回来么？……如果一切不变，时光倒流，只不过是依旧的再流一次
而已。舒服过的虽可再舒服一次，痛过的也得再痛一次。这当然并非
本意。那末，倒流后，是想有所改变吧。变的话可麻烦了，牵一发而
动全局。首先，你要倒流回去，所有你的亲朋戚友，凡与你有过接触
的人，同过学的、共过事的，甚至那些同过车共过船的，你连正眼也
不曾望过一眼的那些人，势必都得跟着你一起倒流回去才行，连死了
的都得从地下叫起来。否则你一个人回去，回到一望无垠的沙漠或者
无人的荒岛，回去干什么呢？好了，大家都跟着你倒流回去了，你想
有所改变。譬如说在学校你原是榜尾，现在你想得全班第一名，那位
原来是第一名的，以及其他所有的名次都得依序地退一位下去，就像
书架上突然挤进一本新书，所有其他的书的位置都得挪动一下。尤其
是你想收回亏蚀掉的金钱，别人就得掏荷包退还给你……你想别人愿
意么？

所以当你想发出那样古典的慨叹时，最好先问问看别人愿不愿意？物
理学就是怕麻烦，所以硬性规定，不许倒流。当然要是有一天，全民
都投票要倒流，物理也就没什么办法阻止了，对不

　　　II　孟婆汤

英雄好汉在砍头的一刻，他们不悔棋，不说如果时光倒流便好了那样
的话，他们只是大叫一声：廿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连阿Q先生在临刑
前的一
瞬，据鲁迅先生说，也曾福至心灵无师自通地那样叫过。那可不是车
被人吃了便想耍赖、便要悔棋那样的行径，而是不待终局便投子认输，
说：“再摆！”那样壮烈的行为

无奈设计阴司、轮回的人另有所图，他要所有的死灵魂在转世投胎之
前，都排队经过孟婆亭，喝一碗免费的孟婆汤。那碗汤一喝，前世的
荣辱、恩雠以及苦乐便全部忘得乾乾净净。出生之后，廿年后成不成
一条好汉，根本无从得知，大家都只能浑浑噩噩地过

唯愿孟婆什么时候也来我们街口，开一间分店，每个礼拜或者每天我
都会去光顾她一碗。时光既然要全民投票通过才能倒流，那末看看要
输棋了便手一抹，弄混了棋局，让那个赢棋的赢得不痛不快不也过瘾
么

　　　III　VCR

现在，只要007的嘴角一跷，我就知道他要出什
么点子；罗蜜欧死去活来怕不有上百次了；教父虽说口齿不清，他那
几句台词我也能倒背如流……总之家中仅有的几卷录影带，被我老是
看老是看看熟了，看腻了，看厌了

今天，我自机器中抽出放了一半的那卷光屁股打架的影片，甘脆自己
一头钻了进去，平躺下来，我要放我自己

不耐烦把带子回卷到开始的地方，我就自目前倒着朝前面放，看到自
己戆戆地退着走路，我笑，看到不是我付钱给人，而是大家付钱给我，
我笑得更开心。看到几张亲切的长久少见的面容，我伤心。看到我满
面的泪水，一滴滴地流回眼眶，我悲恸得更厉害。最喜欢，一看再看
的，还是同女孩子们在一起的那几段。我把几十年反来覆去看了好几
遍，最后总算弄清楚了。好家伙，住出了感情，算得是故乡的地方有
九个；国籍共是四个……

直到妻进房来找，我才嗖地一声，自机中跳出来，那时屏幕上什么都
看不到了，只有漫天的风雪，就像是把带子放到明天去了那样

March 98, Village Gr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