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大 陆 诗 双 月 刊 1997年6月第40期 秀陶 岁月切片   医务上常切片以观病况,今乃切我岁月之一片,以…… I 9:20 AM 淋浴毕、早餐、一切舒齐,今天不出门 II 10:14 AM 水槽中昨夜晚餐加今日早餐的碗碟也该洗了。洗碗是手忙脑闲的功夫, 正好同时参禅 匡朗一下,大声一似当头棒喝,汤碗碎成数片,还是没顿悟 依稀记得大汤碗还剩下两只 III 11:05 AM 一只颈上没挂身份证的小杂种狗,在屋旁的小街上独自走着,我说 “走”或有不确,其实它是斜着身子一跳一跳地,应该说是小跑吧, 蛮匆忙样,经过一些显见的东西,它都会停下来,找找、嗅嗅,然后 抬起一条后腿。从街的这头跑向街的那头,直到我看它不到了 这样彷佛是流亡的狗很不常见,流浪的人倒是常常见到。多数的时候, 他们并不匆忙,也不找寻,常常只不过是茫然地望着,一点也不像这 小家伙那样的神色。这家伙既然那样匆忙地找寻、赶路,总有一个一 定的地方要去吧 IV 12:22 PM 拜六的邮班来得比平时早,大概也有点早派完早回家的味道吧 今天没有朋友来信,只有一些垃圾邮件。一张一面印了政府标卖车辆 的明信片,另一面印的是寻找一个小男孩的照片,“你们见到我么?” 失踪一年多了,笑咪咪地 V 1:27 PM 这样地什么地方也不必去,真好。我最高的记录是四天不出大门一步 隔着百叶窗外望,几朵云彩都穿着横条的囚衣 VI 2:30 PM 史达克的琴弓擦过这长而慢的下午,低沉而有力。这支曲子据云原是 中音提琴协奏曲,史氏却以大提琴把它奏出了名。巴尔托克没完成此 曲便在六十四岁上去世了,这些名人的业绩总是不叫人惭愧便叫人心 焦  *史达克Janos Starker,巴尔托克Bela Bartok皆为 匈牙利音乐家。 VII 4:04 PM 蓬的一声,一只松鼠把我置于木篱边的一个花钵拱跌下来,摔得粉碎。 那小家伙却窜逃至橄榄树上咯咯地大叫起来 愤怒而大声的原应是我嘛,怎么它倒恶人先告状地大叫呢?是怪我花 钵放得不够稳妥乃至令它受了惊骇么?在我换花钵,用长钉钉牢的忙 碌中,它就在那树上钻进钻出,我猜我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VIII 4:50 PM 在久未一读的一本书内,发现了自己多年前写在空白处的一首诗,想 来应该是写于一九八三或八四吧,那时米罗才死不久,且暂题名为 “祭米罗”抄在下面:  自从梵谷死后,向日葵至今仍日日不停地摇 头;莫狄格里安尼去 后,他的那些女人呵, 那些白白嫩嫩的脖子盼得更长了,蒙内想是  再也不管他的莲花是开是谢了,而塞尚那老 头子还不回来的话, 那些苹果怕不要生虫了  唉,现在米罗又去了,那根跷跷的牛鸡巴呵 ,怎么是好呢 IX 7:25 PM 晚餐时S自台北来电,据云那边正是中午,而 且在下雨。我正奇怪那清晰而娇柔的话声一点也不湿漉,而且一字一 字地排队样奔腾了万里而不凌乱,涉重洋而不沾咸味,越峻岭而没有 一字掉队,大家都循序地准时到达我耳边……“喂!喂!你怎么不说 话呀?喂……” X 10:11 PM 电视中警匪正在大斗法,追逐而且夹以□□的枪声。这时屋外的警车 正呜呜地大叫起来。糊涂如我,霎时之间惶然四顾不知居身何处了 XI 10:56 PM 原说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又说没有新闻便是好新闻,而每晚我们又 老是不放过十一点的所谓“目击新闻”。经常所看到的也都是一些旧 事换了时间或地点再行演出。然而我们就是喜欢这样,喜欢把一本厚 厚的历史书随便打开一页当新闻看。当一些吹嘘、一些实物的广告穿 插其中时便更有了真实感、现世欲……三点三级的地震,一架小飞机 摔在人家的后院,一只小鲸鱼……妻说今天女主播改了发型 XII 12:38 AM 夜读Yourcenar入神,屋外一车驰过。车声便是 车声,它不像其他任何的声音。它混有汽缸的爆炸,金刃劈风,松脱 部件的摇震,轮胎滚过或乾或湿的路面,独车或多车、同向或对向各 车声互补或共振等各不同的成份,没有一次相同。现在是深夜,久久 才有一辆车子驰过,那单调的独车之声由弱而渐强,而后又远远地渐 弱下去。我曾说过这种两头细,中间大的形状像极了橄榄。现在想来 这种从幼小到强壮而又终于衰亡的情形,不更像是人么 街角的交通灯兀自绿、黄、红不停地自己指挥自己……  *Marguerite Yourcenar(1903-1987)法国当代女诗人 ,我曾译过几首她的作品。 XIII 2:03 AM 夜渐渐深成了明日。饮下一杯红酒,微醺更其浓了。除衫后,微寒的 空气浸润我。妻的鼾声平稳。每次我告诉她,她总是不认。“我怎么 会打鼾?”每次叫醒她,我便即时地失掉了证据,真没办法 梦如有门,那门一定开在读来不必用心的闲书里面。我随手拿起一本 武侠小说。(那少侠武功愈练愈精纯,深通各宗派几十种绝技,随出 一指便能点人的睡穴……) XIV 6:55 AM 半醒时天犹未大亮,这是最不讲理的时刻,最混淆不清的时刻。人是 虽醒犹睡,且不说他。这天么?难讲了,它从不像我开灯那样,“嗒! ”的一声便大放光明。它总是要随它自己慢吞吞地、睡眼朦胧地,花 好多时间拖拖拉拉地才不情不愿地亮了起来。从全黑到大亮花半个多 钟头还不只 XV 6:55 AM 睁开眼便习惯地望望钟 今日的钟真是既无诗意又无人味,一点也比不上从前的钟。从前的钟, 且不说那种指东打西那种潇洒的彷佛街头女警指挥交通的手势,那种 心跳一样的节拍听来便教人觉得大家都是有生命的,大家都是同类。 逢着有摆的那种钟便更过瘾,它左右不停的摇头,正合自己年青时否 定一切的胃口。更有些钟每半小时便敲出一段旋律来,让最无艺术气 息场合也约略响起一点音乐来……看看今天这钟吧,我望它,它也用 红红的醉眼回望我。除了几个阿剌伯数字而外,既不会跳又不会唱, 只是随时等你不注意便快速地把5换成6 XVI 7:11 AM 同妻作绕园两圈的步行。灌木丛中雾气犹未消散,细细的水汽把原是 光鲜的绿草喷上一皮淡白 太阳横射而来,都市的太阳同人一样,都是从楼房间窜出来的 XVII 8:20 AM 淋浴,而且唱歌。电话响。所有的家庭电器中电话是最不乖的一个, 它专找你最不方便、最不堪的时候响。有时弄得你围上一条毛巾都来 不及,教你出丑露乖。那时你总是一手执电话,一手遮遮掩掩。对于 电话中对方不管是邀约,请求或者推销,都来不及思考便慌乱地或者 应允,或者拒绝。罗丹雕了一个光屁股的男子,还支颔作状地叫作 “思想者”,见鬼,我不穿裤子根本就不能思想。据说他们又在推展 影像电话了,情形大大的不妙 Apr.1997, Village Gr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