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大 陆 诗 双 月 刊 1997年6月第40期  故乡风景 刘荒田 山 淡紫的 烟岚绰约处 在老花眼的远方 那块褐色斑 该是樵夫 披肩布的汗渍吧? 一代代的汗水 在腹部流成小路 路伸延到 我刻满忧患的额头 在隔海的异乡 汗或者泪 为何不是 出山的清冽泉水呢? 碉楼 伟岸的苍老 影子下 我不敢不把伛偻藏起 你的年资,至少比我 多了一世纪 那道铁门 被老锈蚀得死死 那也好,不要打扰 里头一堆 与老鼠温存的陈年稻草 久远的暖意 孵着儿时玩赢“兵捉贼”的 嘻笑 嘘──还是不要笑出声吧 松弛的面肌 已绷不住 那种狡猾的得意了 牛车路 很长,很长 虽然才跨过十来块稻地 却是从我脚趾头的茧子 抽出来 绕过半个地球 再回去,缠着乌柏的淡荫 交错的车辙 和牛蹄窝 一旦溶入雨水 或者乡愁 无论脚还是心 都趑趄起来 脱下鞋袜 低头寻找 迎娶新娘 那自行车的轮印 作为绳子,捆 深情的礼盒 给从这里携手走出来的 妻子 水田 自从白鹭从缺角 飞走 秧□也绿过好多回 冬天,我归来时 终于成为犁霜后 尖削的泥坯 把回忆割得生痛 我何须等候春水 每一裂缝,都是 土地的 嘴巴(稻茬是胡子吗?) 沉默得无限丰厚 白撞雨 田埂的一边 雨下个不停 另一边 阳光洒过不停 激起麻利的薅草女人 又爱又恨的骂声 雨,终于不好意思起来 正经地 从唐诗下 到童谣 我的日记也湿了几页 禾楼歌 拱起 一道虹 奶奶在叫:吃晚饭罗 池塘 白云驻过 明眸驻过 小情人秀润的足踝 一搅 那么狭窄的浪涛 就滔天地涌来 与榕树对话百年后 堤堰终于塌了 鲫鱼不再浮在碧绿上 炫耀红鳍 我的乡思 是一只鹭鸶 鲫鱼是不叼的 只叼星星 水淋淋的,嵌在 诗的末尾 1994年9月写·1996年11月改并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