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大  陆  诗  双  月 刊
1997年4月第39期

秀陶

	高速公路断想

		I

速度要靠地平上突出的东西来显示。树木、房屋看来原是站在那里不
动的，其实却是偷偷地向你集中，向你围来。一到车边时便又“刷”
的一声向后方退去。大的物体刷得慢，小的刷得机伶而快……你一开
窗，速度便钻进来吞噬你，连皮带毛。你一停车它便躲得不见了

		II

地平线是个漂亮的女妖，起伏有致地躺在远方，等你急驰以赴。然后
她或者遁走，或者化身为一帧风景，眼也不眨地望着你。待你回头，
却又见她变换了卧姿，仍旧那样慵慵地躺着，向你招手……

勿论你急追猛赶，风雨晴雪，最后总是徒然地又回到原先出发的地方，
就算披月戴星吧也不过是转了个大圈子。就这样大圈子、小圈子，你
日日转，月月转……

		III

路有多种：一种起伏大，弯坡急，随处有胜景随处有险□，那是少女
的路；一种平坦，弯弧松弛，风物平而少奇，那是老婆婆的路

		IV

陷身于交通酱中时，须懂得随波逐流。那时脾气要松，不能紧。神经
宜紧不宜弛。泡得愈久，冲出酱缸时那种一泄如注的快感愈强烈

		V

一个难以索解的问题是：无论何时，你向东；一定有人向西。你匆忙；
迎面而来的那些人也绝不
迟缓。你正经而严肃；人家也绝非儿戏，为什么呢

		VI

车门一关你便把自己关进了一个铁蛋。在这个封闭的宇宙里，你成为
绝对的自己，演说自己的妙论，按自己的板眼唱歌，非常有个性地

当你停车孵化出来时，你便又成为众人中的一个。那时，你整整仪容，
挂上微笑，说：“你好！今天天气……”那样的话

		VII

你或也是一个天地八荒唯我独尊，释迦上帝，耶稣观音全不放在眼内
的狂汉。但当车速七、八十英哩时，当迎面的大车赫然而来时，或者
身边一车“嗖”的一声射出时，你便也会开始祈祷。无神论者的祈祷，
虽然染有几分先天性的荒唐，但却也满是虔诚而善心的

神呵！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仁慈的圣母呵，保佑这迎面威武而来大货
车内的那人吧，保佑这左边“雄”的一声飙过的红色跑车内的那个女
菩萨吧，保佑他们身心康泰，心无□碍，不药不酒，一路平安吧

		VIII

全身的部件中右腿最重要

每一上车我便把命全交给它了，由它来操纵快、慢、走、停。凡遇紧
急情况也听它专权处决。绝不需报告、申请、检核、批准等等那一套
官僚的程序。几十年开车下来，由于它的历练，技术已臻化境不必说，
它甚而已培养出灵性，萌生出老马识途的方向感了。若干次微醺烂醉
就是靠这条右腿领我回家的

由于对它这样地倚重，由于我一向地未分皂白对左右两腿总是一视同
仁，相等待遇，这右腿便不时显出它的愤愤，它的骄横，而渐渐地有
点尾大不掉起来。每见到娇美的身姿或是飘扬的秀发，不理我当时是
如何分秒必争地急驰，它竟然妄自地放缓了速度，我也不去计较。最
近它竟然发动坐骨神经痛来。自臀部以下整条右腿酸痛难忍，罢工了
三个多礼拜，我便知道这家伙是得好好的整顿一下了

	Feb.1997, Village Gr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