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大 陆 诗 双 月 刊 1997年2月第38期 秀陶 温哥华卷     一九九六年十二月五日,铭华同我飞温哥华探望洛夫,并相 偕走访温市名胜,盘桓四日。   以下为该数日点滴的笔录。 I 飞机在薄暮中着陆,不算到达。过关,穿越大厅、回廊、楼梯,不算 到达。在出口处见到来接的洛夫一行,整六年半不见,我们温笑、寒 喧,但仍未到达。走出长蓬,在橙黄的灯光下,一阵寒风,几滴冷雨 打在脸上,这城市的形象清晰起来,到了。温哥华,我来了!我不再 在洛杉矶了。一个时间内我只能在一个地方 那一刻我尽想着洛杉矶的事。对于那个大城市而言,我就等于是死了 一样吧!然而我的袋中还有张回程票。死一向都是单程的,就这么一 点小不同…… II 那夜洛夫另邀了几位温市的新交,大嫂做了满桌的好菜,他又开了一 樽 H·XO。他自己留 量,铭华喝酒如临刑,我则……要不是有生人在,我就会唱歌 III 每一开启车窗,小雨如雪,便飞上脸来。一种冰冷的剌激,一种洗涤 的程序。我不知这城市已洗濯了多少天,一切都是那样的甘净。不落 叶的长青植物都鲜绿得可以吃;落光了叶的便伸出它们精光的枝条在 雨中摆动,到它们漂尽那种漆黑之后,才是春天 IV 所谓旅行原就是躯体的搬动,从一地搬去另一地。对旧地,你是死亡, 你仅存在于别人的记忆里。祈望大家别在一夜之间全害了善忘症……。 对于新的一地,你只是个幼稚园的童儿,会跑会跳,但方向不辨,啥 也不懂 V 我们走在微有冷风的街头,洛夫带我们穿小巷,抄近路 一片矮矮的绿篱上方,伸出瘦而黑的枝条。他说这是一棵樱花,春来 时…… 我执起那支像是糖棍上爬满了麻蝇的幼条细看,都是些静静地等得着 的、在寒风中集聚着日月精华的、正在练唱一支春歌的一群小小的花 妖 VI 今天渔人码头很冷清,一些小店虽然仍开,但仅是一种冬景的点缀。 没有人卖鱼,没有什么商业行为。正好 几只小船有序地泊着, 房的马匹一样,无声,但仍是活的 洛夫说照张相吧,照相不算商业行为,正好 VII 有一天回家时已过下午四点,云不厚,云隙透出爽朗的霞光。大嫂说 现在去到河堤正好看落照 我们错走了几条街。上到河堤来到据云是最好观望的地点时,虽然云 层未退,也能看出太阳早落到远岬的下面去了。那家伙眼见我们赶得 那样辛苦,竟也不稍等一下 VIII 穿出全木的回廊时,我便见到它在那里。在一片洼地彷佛是乾涸了的 水池中央,但我未太注意看。待我们在偌大的公园中转了一圈回来时, 我才看到它的背面。老远,从那些线条上便知道是亨利·莫尔的作品, 题名〈刀刃〉。大得像是自一个八十三万磅的肥人身上切下的、又方 正又带弧形的屁股肉 IX 雨中我们驱车去参观最近方落成的颇具规模的新庙。非常的中国风。 雨中更显得彩绘鲜艳。园中一尊观音铜雕翩然如生。自停车场一路至 大殿,所有的指示牌皆以请勿开始,请勿在此停车,请勿进入,请勿 投币入池,请勿……我们戏称这是“请勿寺”。正名我今天真的忘了 X 温市的会议中心盖在海湾的码头边。造型一似甫泊岸的远洋邮轮。我 们在甲板上漫步。船头立一标竿。四向钉满了箭牌,指明去莫斯科若 干里,去北京若干里,巴黎、雪梨、上海、纽约各世界名都皆有里数 上榜,我们绕行一圈,照单全部纳入 一只周身羽毛雪白,双脚像是由高技的厨师用胡萝卜削成的海鸥,胖 敦敦地正在甲板上啄食。它扬头瞄了我一眼,看到我眼中颇怀疑它那 副蹒跚粗重的身躯,是否真能飞腾时,便骄然地跃起,潇洒地向海上 飞去 XI 在症弦寓居的附近,我们转了两圈,浏览了各户别出心裁的圣诞灯饰 之后,方才进入他的家。据云他仍在台北打拚 厨房里正忙着预备晚宴。我们看了他的客厅、书房、泳池,最后来到 他地下室的娱乐房。一架藏书吸引了我。在众人离去后,我以作贼样 的心情翻阅那些坊间难得一见的典籍,那些早成历史的期刊。待翻到 他的几十本手抄本时,我的心跳加速,彷佛在人迹罕至处寻到武林密 笈样狂喜。然而几十分钟时间内,速读不行,囫囵吞枣也不行,入宝 山仍未偷得一招半式 在几乎喝光他那瓶大号的黑牌时,我一面应付着餐台上的客套,一边 暗自遥祝我远方的友人 XII 弗纳色河自东北流来,微黄的河水缓缓地同深绿的海水汇合。一架髹 成红色的小飞机,在水上冲剌起飞,声音拍打着四周的平静 远方的对岸,疏林一片,不见屋宇。近处的滩旁,满是光秃的草杆。 偶有段段的枯树横卧水中,循序地不慌不忙地回归自然 下午三点,雨仍飘着。一对情侣坐在车中,抽烟 XIII 今天下午不出门。铭华拿出了机器,他要作访问,他要录音洛夫。一 时之间气氛沉重得像是窗外将雪的天 我不知道那个小机器的灵敏度,不知有否录下窗外未雪的景致;有否 录下大嫂的菜铲;有否录下洛夫的那几只大鸦,漆黑的正在扑翅 XIV 在将离去的前一天下午,天放晴了。雨原是我放在那黑色的旅行袋中 带去的。回来后,我取出杂物,把它丢在柜中不敢再打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