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大 陆 诗 双 月 刊 1996年8月第35期 秀陶 手乙辑 一、会飞的手 我的朋友商禽在一阵搓弄抚摩之后便想把他的一双手像释去病愈的鸽 子一样放掉;墨西哥诗人Montes De Oca也一度茫然于:他那双会舞弄灯影,会擘开 无花果,会捉鱼又会祈祷的手为什么不飞走 他们的手一定是那种修长,灵秀的类型,略一注视便会令人想到飞。 看看我这双笨拙的短而粗俗的手吧,无论谁见到都不会想到飞行那样 轻灵迅捷的事上面去。如果想到走,或者爬,蹒跚地爬,像牛像龟一 样地爬,该是更合理些 那一日,在一旁看我作完工之后,她说我这双又肥又厚又结实的手, 洗刷乾净炖起来一定比熊掌更够味。看吧,这就是我这双手能教人想 到的了 二、牵手 牵手是台湾话中一个非常可爱的名词,又写实又传神。那年在车路□, 在临阖上的棺木旁,两支手一支在里一支在外,别人怎样扯也扯不开, 令我第一次领略到这个词的凄艳性 三、握手 ……我要给你一种别人不曾给过的快乐…… A·纪德 我同她很少握手,我们作比握手更亲蜜的接触。这样讲丝毫也没有认 为握手就不够亲蜜。其实只要你愿意,你也可以把握手提升到非常亲 蜜的层次的 当然首先你得磨锐你周身的神经,敏化你一切的感觉。在那只手伸过 来时,在那一秒或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内,你要能即时取得有关那手的 一切资料,它的冷暖,它的软硬,它的湿度,它着力的轻重、久暂。 一握之下递送过来的是什么样的消息。欣然么?敷衍么?当然所有这 些情报的搜集不能单靠你自己的那只手,你还得开动一切的感官。听 觉要在三、五个字中判读出那语声的甜度,笑意的浓淡;眼要捕捉她 那飘忽的眼神,注视那嘴角眉梢一闪即逝的细微末节…… 在了然了这一切之后,又要能在更短的时间,比如说十分之一或百分 之一秒的时间内,作出应对。在这极短的一刹那,你必须要有高度集 中的注意力。其专注的程度,仅高难度的竞技,及老僧的禅定或稍可 比拟之。那时你必然已忘怀一切。你的身份,你的地位、操守、道德, 甚或宗教全都不存在了。你自己也超升了。你或约略的颤抖,或轻度 的痉挛,无视于周遭的一切,你只是轻握着那温软的手,听取铃子一 样的轻笑,自开启的,全然不设防的双眼,深深的探索进去……这一 二秒间的感受,还不是一程度极高的亲蜜么 四、你冷冷的小手 每一入冬(有时甚至不等到入冬)她的手便变成冰冷,便常要伸入我 的口袋取暖,尤其是走在户外,走在大风的街头时。每一握到那冰冷 的手时,我便会哼起Puccini那个有名的旋律*来取笑。每当我这 样哼时她总会偏头以略带恨意的眼光瞄我,然后总是相互一握(有谁 在口袋里看到么?)之后,便都感到温暖得不得了了 *所有的男高音不都唱过波希米亚人〈La Boheme〉里 那段“你冷冷的小手Che Gelida Manina”咏叹调么? 五、手 它们就在我的眼前,我这样望着它们已经半个上午了。一只抚在纸上, 一只抓着铅笔写着。就像两只洗得乾乾净净的癞虾蟆一样 我永远也不能理解这是如何运作的,我想着大,它便写大;我想人, 它便写人。它从不写我不想的 我总是派它们打头阵。又有时我用刀切割它们;我用滚水烫它们。独 裁者对下属所要求的绝对的忠心,它们轻易地给了我 而我也彷佛对它们极具信心。我从未曾想过,也许有一天,它们也会 开始思想;也许有一天它们会组织起来,罢工或者叛变 March 1996, Village Gre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