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大 陆 诗 双 月 刊 1996年4月第33期 安妮·赛斯同──打开“女性解放”之路的女神 ◎刘耀中 人世间多少天惠的奇才,不是 夭折,就是自杀,否则就是精神 异常,而且个个都是多情种。当 然,这其间并无联系关系,也不 是必然规律。但是,人世间最公 平的事莫过于生与死,为什么不 能顺其自然,一定要死得这般凄 惨令人痛惜呢?大概是应了诗人 史清溪说过的话:“多情自古空 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醒悟 之后,难以负载,不如了断,求 得解脱。十九世纪的浪漫主义作 曲家舒曼(Robert Schumamn,1810 -1856)就是一个精神状态与艺术 创造等量齐观的人。若以现代心 理分析学的观点,解析精神病状 与艺术创造之间的关系,舒曼就 是一个比较典型的病例。可惜天 赋奇才的舒曼死于四十六岁的盛 年。一百一十八年之后,又有一 个天赋奇才,死于盛年四十六。 那就是美丽动人,曾当过模特儿 的女诗人安妮·赛斯同。 一九七四年,波士顿大学诗作 教授,埃德娜圣文森米雷(Edna St Vincent Millay)等级的女诗人 安妮·赛斯同自杀了。消息一出,轰动了整个大众文化界和学院社会。 这个被美国拜金主义,拜名利、享乐主义的大众文化界公认的“灰姑 娘”,殒逝了,这个“仙履奇缘”中的灰姑娘,神话般的成功,又神 话般的弃世了。 舒曼留下了许多笔记和书信, 以及亲友们对他的观察资料。赛 斯同也留下了她的病例和许多书 信,一九九一年史丹福大学的英 文教授黛安妮和德·米德布鲁克 ,获得赛斯同家属的同意,从赛 斯同的医生手里,拿来她的病例 ,记载着对她的精神分裂症的观 察、分析、和治疗,以及有关的 录音带和书信等,以此素材写了 一部安妮·赛斯同的传记,长达 五百页,一夜之间,成了畅销书 。 安妮·赛斯同 (Anne Sexton, 1928-1974)一九二八年十一月九 日出生于美国麻州威尔斯利市, 是个资产阶级的商人家庭。外祖 父曾担任过一个大报的主编,这 可能启发了外孙女执笔的兴趣。 母亲曾在威尔斯利大学进修文科 ,因出嫁而辍学,出身于中上资 产阶级家庭。父亲是毛衣商,脾 气很大,强迫妻子服从他,对两 个女儿也极为严厉。生活讲究, 必须穿好衣服,系上领带,才能 端坐进餐。内衣内裤也必须熨得 平平整整,才能上身。但他常常 酗酒,生意上的压力使他暴躁, 甚至虐待亲生女儿。 安妮聪明伶俐又顽皮。不用功 读书,一向是“C”级的成绩, 和父亲常有矛盾。由一个神经质 的姑姑照顾她,姑姑搬到安妮家 以后,和安妮关系亲蜜,给安妮 不少安慰,这位叫娜娜的姑姑在 文化和习惯上对安妮都有影响, 尤其是行为放荡方面。后来娜娜 姑姑因精神病而住进医院。 安妮因功课不好,只好在附近 的初级大学就读,认识了茄约赛 斯同,是个无所事事的人,常到 她家中和她父亲一同喝酒。虽然 他在大学读书,却不求上进,成 绩平庸,双方家长反对他们结婚 ,从而促成了两个人的私奔,生 米已成熟饭,只好正式结婚了。 为了生活,安妮去推销女用外衣 ,不久,茄约在安妮的父亲公司 里工作,寄岳父篱下,难免受气 ,安妮为此感到不高兴。那时她 甘心充当一个美国的家庭主妇。 赛斯同学业上没有成就,事业 上无建树,生活上放荡,又不懂 得如何去交际,一个家庭主妇怎 么会成为明星诗人呢?确实耐人 寻味。 安妮的精神病是在一九五一年 第一次怀孕时发作的。她试图自 杀,未成功,进了医院。开始接 受精神分析治疗。她的责任医师 是弗洛伊德派,他劝安妮多写诗 ,从这位医师处,安妮学到了弗 洛伊德的理论,如奥地帕情结等 等精神分析的概念,反映在她的 诗作里。医生则解析她的作品, 进而了解她的病情。 虽然她当过模特儿,拍过模特 儿的影片,但找正式工作确不容 易。在社交方面,无名文人圈子 里,她锋芒毕露,如蜂后,如猛 虎。此时她认识了诗人乔治·史 达布克(George Starbuck)、詹姆 斯·威特(James Wright)、史诺 格拉斯(W.D. Snordgrass)等等。 在波士顿大学听课时,认识了忏悔派诗人罗拔·洛厄尔。那时洛厄尔 已出版了他的《生活描述》,肯定了“忏悔派”的定名。一九五八年 认识了西尔维娅·布拉斯。 那一年西尔维娅二十六岁。两 人交谈中,彼此都流露出自杀的 动机和方法,吞服毒药或采用煤 气,吸入一氧化碳等。她们说起 死亡如同蛀虫,疯狂地扑到电灯 泡上,飞蛾扑火,寻求光明。西 尔维娅后期的作品,暴露出受赛 斯同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但是西 尔维娅死后出了名,因而引起读 者探奇心理,使赛斯同的作品颇 受读者瞩目。 她们两人有共同的嗜好,时常 一同去酒吧喝马蒂尼酒,她们对 一切事物感到好奇,有欲穷追究 竟的习惯,也有共同的症状,妄 想狂。认为诗的相对,就是死亡 。 经过几位教授的指点,如福尔 摩斯、洛厄尔等,赛斯同的诗, 用语更加尖锐,一九五四年,她 的精神分裂症复发了,时狂时正 常,完全以病患诗人姿态出现。 其他女诗人也有类似现象如:马 克思·顾民、艾德里安妮、瑞奇 及旦妮丝·利维尔托芙,都有蛊 惑般的神经兮兮。 当她创作与精神状态正常时, 正值国内反战情绪高昂之际。金 斯堡组织诗人开了一个反战诗会 ,赛斯同也参加了这个活动,并 表演了诗歌朗诵。她最高兴的是 和Kayo阶级的欧洲和菲洲狩猎旅 行。 她喜欢喝俄国烧酒伏特加,驾 驶红色的“美洲豹”牌的汽车, 喜欢把神话写进诗歌里。如:伊 卡尔斯情结,是说希腊建筑师戴 也拉勒斯的儿子伊卡尔斯,利用 猎装上之翼逃出父亲设计的“克 利特岛”,因距离太阳太近,他 的翼遇热融化,堕海而死。她认 为男人和女人,都同样有想像力 和复杂性。 赛斯同善于控制自己的灵魂, 无论是意识或潜意识、下意识等 等。她教学时,男女学生济济一 堂,甚是威风。顾民曾写过安妮 献出她的知识,贡献给学生们。 她讲过:精神上的最高峰、性爱 的自由欲望、愤怒于社会上的压 抑、忧郁症状的超越、妇女的独 立个人主义等。她的诗歌在这方 面是不朽的。但是美国过份的现 实主义,演变成放浪形骸和不道 德行为,是可憎的,也许这就是 浅陋的文化素质的表现。 一九七四年忏悔派已过时,后 现代主义和超现实主义重新崛起。赛斯同关上车房,发动她的“美洲 豹”汽车,吸入大量一氧化碳而与世长辞了。 赛斯同的著作年表如下: 诗集:1960,去精神病院,半 途而归。 1962,我的漂亮东西。 1964,诗集。 1966,生或死。 1969,情诗。 1971,蜕变、愚蠢的书,两部 诗集。 1974,死亡手册。 1975,到上帝那里的一段可怕 的航程。 1976,马士街四十五号。 1978,Y医生的话。 赛斯同在一九六0年的诗集里 ,说到她要加入忏悔派诗人的行 列,也谈到精神病人在精神病院 里的经历,她这本诗集组织得很 精密而尖锐。她写道: “我,两次要自杀。” 在另一首〈催眠曲〉里,写道 : “我的白色安眠药/是颗闪烁 的珍珠/使我的灵魂飘出体外。 ” 1962年出版《我的漂亮东西》 时,她已受聘于赖德克利夫女子 大学。讲过失去双亲的悲伤,以 及堕胎和产妇的痛苦。 一九六六年她的《生或死》出 版后,荣获顾根汉奖金和普利兹 奖金。在这部诗集里,评论西尔 维娅不该自杀,她还说:“我希 望死,但等得太长久了。” 一九六九年《情诗》畅销。同 年,受聘于波士顿大学诗歌正教 授。那正是出版《蜕变》之后。 《蜕变》和她的生活不一致,可 能因为评论界评论她过于放任内 在事物的原故,她试将原本的意 向,抛向客观及外在世界的事物 上。但她并不愿意放弃对内在的 追求,于是在一九七一年出版的 《愚蠢的书》中,采用调侃的语 气,讽剌美国的政治,如在〈轰 炸机〉一诗中写道: “我们是美国/棺材的填料/ 我们是贩卖死亡的杂货店/装进 木板箱,像那花椰菜” 她后期的诗集有宗教题材,如 〈耶稣事件〉。而她并不是执意 去死,有矛盾,有徘徊,在《死 亡手册》里,有这样的句子: “当我将要死亡时/让死神慢 点来/让这幕哑剧/上演最后一 次的西洋镜” 《到上帝那里的一段可怕的航 程》是她去世后出版的诗集,这 是受了诺斯替的思想影响,把上 帝看做“劣神”。在《马士街四 十五号》诗集里,流露出离婚后 的落寞: “离婚/毁了两条命/斧子砍 了两个头” 安妮·赛斯同的心理学观点 她的医师来自维也纳,是心理 学泰斗弗洛伊德学派。负责给安 妮治疗时,无形中影响了病人的 观点。赛斯同的朋友,诗人詹姆 斯·莱特采用荣格心理学原始模 型的概念表达深层意象,但是赛 斯同对荣格的思想不理解,而认 为弗洛伊德的比较简明有力。因 此,赛斯同是弗洛伊德女性主义 心理的先驱。 安妮的写作技巧炉火纯青,忏 悔派仍以精神分析为基础,也只 限于弗洛伊德派,因此她的思想 没有突破,只好依赖于宗教,直 到她的末日。她去世的时候,雷 斯凯和布拉斯已不在人间。反战 派的诗已过时,忏悔派已逐渐消 声匿迹。一九七二年,巴利曼自 杀,洛厄尔同年逝世。文坛上有 段时间很萧条,她就在这个时候 离去了。 安妮一辈子都无法适应她的成 功形象,因为她不能脱离精神治 疗。她利用精神病做撑杆跳的杆 ,对社会不良现象进行攻击,对 美好的人生尽情抒发自己的感受 ,充份地表现出美国WASP(英、法裔的美国人)阶级的人格和斗志。 赛斯同死时四十六岁,布拉斯去世时是三十一岁。文坛上认为布拉斯 的成就比赛斯同高,笔者认为安妮才是打开“女性解放”之路的女神, 她才是女强人。也有人把安妮比做摇滚女乐师简妮斯·乔比伦 (Janis Joplin), 她的死是溺于毒品和酒精,以及感情崩溃。可是安妮是有打算的,有 贡献的,是对男女不平等的卜滋华社会的强烈抗议。 赛斯同和布拉斯之间的差异 唐诗中有句:“海枯终见底, 人死不知心”,赛斯同和布拉斯 的自杀,以死抗议,从而唤醒人 们对妇女解放,男女平等的重视 。她们的心声反映在诗作的字里 行间,她们的死,不是不知心, 而是向世间敞开了她们的心扉, 任你去读,任你去思索。她们的 诗是作品;她们的死,也是作品 。她们向社会呼吁,扮演了美国 二十世纪的“卡珊多拉”。这是 古希腊传说,托洛伊的女预言家 ,被阿波罗将她致哑。因为她的 预言耸人听闻,为阿波罗文化所 不容。 赛斯同出自卜兹华中上家庭, 像法国普鲁斯式的家庭,她神经 质,富于感情,一夜之间,成了 名人。私生活放荡和几十个男人 同过床,包括她的精神分析医师 。虽然如此,她做妻子的时候, 却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可人的 情侣。 布拉斯的家庭出身,不及赛斯 同富有,是个小资产阶级家庭, 也有神经质的症状,但生活严谨 而细心。她的出名,全靠自己奋 斗,她在英国自杀,多少和她丈 夫休斯的不负责任,有外遇等因 素有关。布拉斯犹如阿波罗太阳 的白热、无情,甚至残酷。 在现代这个“自杀女诗人”工 业的推动下,她们的书魂诗魂永 远飘落在毒品安眠药和酒精之中 。由于惧怕死亡和迷信,大众文 化把“死亡”放在她们的诗歌中 心,彷佛她们变成神或鬼,附在 我们身上。死亡不是暴力所致, 她们的诗歌是静静的。她们只是 努力用诗来表达美国妇女的进取 力量。她们的死,是大众文化的 胜利,把她们致于死地,这就是 社会上的竞争。 李商隐诗中有一句:“此情可 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不是么?她们死后,我们才知道 她们的贡献是值得追忆的。